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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剝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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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剝落

陳芳草扶穩椅子, 松了口氣,忙關切地問:“初老師,沒事吧!”

回答她的是一陣靜默。

陳芳草不解地擡頭看, 就見初瀾一動不動地站在椅子上,手裏還攥著白布一角, 恍恍盯著墻壁。

布料拖在地上, 純白似雪, 初瀾的眼底波紋震蕩,只覺得呼吸一點點變得急促, 腦子嗡嗡作響的同時也在迅速將先前的碎片拼湊在一起。

——“13厘米的美工刀, 厚度0.45毫米左右。”

——“我不習慣有人進我房間。”

——“昨晚無聊, 學著瞎畫兩筆,畫壞了。”

——“愛好是留給你們這些藝術家的, 我沒這命。”

——“鎮上只有‘馬利牌’,其他的你可以去找胡曉峰借。”

——“我畫不好。”

陳芳草不知道這些畫的原繪者此時就站在這裏,像是為了佐證初瀾所想,輕聲道:“這些都是小池畫的, 他以前很愛畫畫。”

初瀾緩緩閉上眼, 深呼吸了幾次,這才重新將眼睛睜開,從椅子上下來。

“他為什麽…不畫了。”

初瀾聽到自己的聲音變得有些啞澀。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陳芳草也註意到了初瀾的異樣, 有些擔憂地猶豫著說, “從他出事後再回來, 就沒見他畫過了。小池以前想考宿城美院, 我開始不同意, 他班主任也不同意,我們都覺得他可以去更好的學校。只有小池他爸支持他, 還有胡老師。”

初瀾覺得頭重腳輕,一股力氣如同癟了的氣球,一點點自體內抽離。

所以莫池原本就會畫畫,所以他早就認識自己,所以才如此在意那張廣告頁,所以他差一點就去了宿城美院……

所以……

他後來為什麽不會畫畫了?

沒錯。

他不是不想,只是不會了。

一個同時擁有著極高天賦與無比熱愛的人,不會畫畫了。

陳芳草輕輕拍了下初瀾的肩,初瀾眸子顫了顫,慢慢轉過頭,迎上陳芳草驚慌詫異的眼神。

初瀾這才發現自己的臉居然是濕的,視線也有些模糊。

“初老師,你…”陳芳草擔心的說不出話來。

初瀾連忙穩了穩心神,沖陳芳草牽起唇:“可能是櫃子太久沒打開,我粉塵過敏。”

“啊、那…”

“沒事,眼淚流出來就好了。”

陳芳草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,初瀾收拾好情緒:“快看下帶哪件衣服吧。”

……

*

初瀾拿著給莫池和胡曉峰帶的厚衣服來到碼頭,唐軍正在船頭抽煙,見到初瀾後掐滅煙頭,要從他手上接衣服。

“辛苦了初老師,你趕緊回去別淋雨,我給他們送去。”

初瀾搖了搖頭:“我送,你把碼頭的事處理好。”

唐軍想想覺得也是,天氣變化多端,碼頭上免不了還有一堆雜事要辦,於是沖初瀾點點頭:“行。”

他又深看了初瀾一眼,真誠道,“你這朋友我交了,以後在這邊有任何事,隨時找我。”

事實正如唐軍所料,在把初瀾安全送過江之後船就停運了。

唐軍要到客運中心交接,在碼頭和初瀾分了頭。

瓢潑的暴雨已傾盆而下,就算初瀾打了傘身上也還是被淋濕了。

他將厚衣服揣在懷裏,快步往醫院的方向趕,隔著段距離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莫池。

剛到檐下,初瀾便被莫池一把拉了進去。

莫池脫下襯衣,只穿了件黑背心就要把衣服往初瀾身上套,被初瀾擋開。

“衣服厚,裏面沒濕。”初瀾收了傘,“你把襯衫披我衛衣外面是什麽時髦穿法?”

莫池這才發現初瀾正穿著自己的衛衣。

他的身材比初瀾寬大,衛衣罩在對方身上松松垮垮,但並不妨礙他的好看。

初瀾把雨傘立在一邊,將厚衣服遞給莫池:“胡老師怎麽樣?”

“已經從搶救室出來送去病房了,目前還算穩定。”莫池邊回答邊垂眸看初瀾,楞了楞。

初瀾擦掉臉上的雨水點頭:“那就好,你趕緊先把衣服穿上,也給胡老師換一下。”

發現莫池站著不動,初瀾仰頭看他。

只見莫池的眉頭擰著,靜靜直視著初瀾的眼睛,嘴唇抿起。

“你沒事吧。”

莫池問的是陳述句。

初瀾的心臟又輕輕顫了下,斂眸笑笑:“沒事。”

“你哭過。”莫池顯然沒打算輕易放過他,眉皺得更深,語氣還是很淡,“誰惹你。”

“沒人惹我。”初瀾沈默了會兒,再次掀起眼睫,“先照顧好胡老師,等一切情況都安穩下來…”

他頓了下,“然後我有些話想跟你談。”

這回莫池沒再強迫初瀾繼續說,盯著他的眼睛又看了會兒,低低“嗯”了聲。

另邊劉小兵從病房裏出來,喊莫池過去。

莫池應了下,回頭對初瀾說:“這會兒沒船了,唐軍他小姑子在鎮上開賓館,等雨小些我送你過去。”

“好。”

……

*

雨持續敲打窗棱,天色更暗了。

樓下街燈的光反在玻璃上,帶著種毛茸茸的朦朧感。

莫池將初瀾送進賓館房間後,又趕回醫院陪護。

這期間兩人都沒怎麽開口交談,但不同於以往的性格所致,似乎各自都藏了心事。

莫池走後,初瀾到浴室洗了個澡。

鎮上的賓館不比宿城,設施很老舊。也不同於莫池家的民宿那麽幹凈,空氣裏總帶著股若有似無的黴味。

初瀾和衣躺在床上聽雨,看著偶爾有車輛行駛而過,車燈投在天花板的一角亮起又熄滅。

他腦子還是很亂,一閉眼就總能看到那滿墻的畫。

初瀾打開手機,想隨便找點什麽轉移註意力,點進微信的時候發現多了一條好友添加申請。

驗證消息:莫池。

初瀾立即添加了。

莫池並沒有發消息過來,他的頭像就是他開的那條渡船。

停在碼頭,背後是連天的火燒雲。

初瀾點進莫池的朋友圈,順著從上往下依次劃。

內容無外乎三種,風景、民宿照片、土特產廣告……相當接地氣,仿佛這個人徹頭徹尾就屬於這裏,從未離開過。

手機突然震動,徐果打來視頻。

初瀾接通後,屏幕上立刻出現了對方的大臉。

見到初瀾,徐果忙將手機向上舉了舉,把自己拍全。

初瀾看到徐果穿了身西裝,領帶應該是才解開,松垮地掛在脖子上。

上大學的時候,他們專業穿什麽的都有,唯獨對西裝同仇敵愾。

尤其是徐果,嫌棄西裝綁手綁腳,簡直是束縛人類天性,是裹挾自由的產物。

“小瀾子,看我衣服怎麽樣?”徐果舌頭有點大,像是喝酒了。

“有點怪。”初瀾實話實說。

“我也覺得!”徐果將領帶拆了扔在一旁,一屁股癱在沙發上,順手打開空調,“沒轍,晚上剛見了個投資人,談辦第二家畫室的事。一山東老大哥,太特麽能喝了!”

他自顧自跟初瀾發著牢騷,突然一下想起了打這通視頻的正事,從沙發上蹭起身道,“對了,意大利的師哥我給你聯系上了,畫也給他看過,他說他對那個畫畫的學生很有印象,當年還指望著他給畫室當活招牌呢。”

“結果那小孩臨藝考前出了事,後面好像還捅了人,反正最後也沒上成大學……嘖,你說是不是咱們這幫臭搞藝術的下場都會變得特淒慘?”

信息隨著徐果的話一點點吻合,仿佛兩個各自轉動的齒輪嚴絲合縫地扣在了一起。

即便初瀾此刻的心底已經有了答案,也還是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問:“那個人,叫什麽?”

“姓莫。”徐果說,“好像叫莫…莫池?”

雨聲一下又變大了,徐果的聲音顯得有些不真切。

“對了,那小孩好像還是你的粉絲呢,當時臨摹了你很多畫,還偷偷跑去宿城美院蹭過你好幾回課。”

“蹭過…我的課…”初瀾喃喃重覆。

“是啊!你看有意思沒?你想找他,但其實你倆早就已經見過面了。”

徐果連聲感慨,“緣吶,妙不可言!”

嘟。

初瀾切斷了視頻。

他呆呆地看著手機屏幕,看著莫池的朋友圈。

野蜂蜜40一斤……

桔子幹20一斤……

柚子幹25一斤……

純天然、無公害、量大可包郵。

握手機的指尖越收越緊,頂端甚至有些泛白。

初瀾深吸口氣,輕輕閉上眼,他很想嘗試回憶起莫池出現在自己課堂上的畫面。

但階梯教室裏坐滿了人,大家全都逆著光,五官模糊成一團。

他又想起在鎮上吃烤魚的時候,莫池曾對自己說,他看起來沒變化。

那時雖然也覺得怪,卻並沒往深處想。

可若不是曾經見過,又怎會知道沒有變化?

房間的門被敲響。

初瀾恍惚回神,走到門口擰開把手。

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面出現在眼前。

賓館服務員:“小池哥怕你餓著,讓旁邊面館給做的。”

初瀾默默接過。

到這裏的第一晚,莫池也送來了一碗面,還順便拿走了他點的兩瓶酒。

初瀾跟服務員道了謝,等她走後將面放在了桌上。

手機在此時又震了下。

“渡船”頭像發來一條消息。

——【趁熱吃。】

……

*

三天後,初瀾在醫院見到了胡曉峰的兒子缽仔,本名胡泊。

長得瘦瘦小小、斯斯文文,戴個圓片眼鏡,身上還有股連夜坐火車沾染的“焐味兒”。

看到初瀾,原先坐在病床邊的缽仔突然站起來,鏡片後的眼睛瞪大,驚詫道:“你、你不是…”

他將目光調向莫池。

莫池正在剝一顆桔子,接收到來自缽仔的眼神後,略一點頭。

缽仔震驚的說不出話來,眼中的情緒很覆雜,一下欣喜,一下難以置信,一下又有些憂慮。

莫池將桔子剝好遞給初瀾,示意缽仔跟他出去說話。

病房裏都是桔子皮清新酸澀的氣味,初瀾隱約聽到外面的兩個人似乎起了爭執。

缽仔的情緒明顯更激動,大聲喊了句什麽被莫池打斷了。

初瀾默默將一瓣桔子放進嘴裏。

好酸。

他把剩下的大半個擱在一旁,看向病床上的人。

記憶裏精神飽滿,開朗健談的胡曉峰如今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,面色蠟黃,顴骨向下凹陷著,肉眼可見的虛弱了。

這讓初瀾又想起他媽臨走前的樣子,明明前一晚還對自己說,想吃樓下小吃店裏的餛飩,結果第二天心臟就停止了跳動。

初瀾一直不喜歡醫院,他曾設想過自己的死亡,絕不是渾身插滿醫療器械,躺在冰冷的病床上。

他渴望融入江水、融入山川草木、融入風……

莫池和缽仔回來了,缽仔的表情不太好,相較於剛才蔫了很多。

莫池倒是神色如常,見給初瀾的桔子他也沒吃,淡淡問了句:“酸?”

“有點。”

莫池點頭,將餘下的桔子塞進自己嘴裏。

另邊缽仔調整好情緒後,正式上前跟初瀾打了招呼。

言辭間無外乎都是讚美褒獎之詞,和對他在專業層面的認可,畢竟對於搞美術的人而言,初瀾這個名字都是響當當的。

最後,缽仔由衷道:“初老師,真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你。”他又偷偷瞟了莫池一眼,“如果可以,請您再多留段時間吧。”

初瀾也跟著一起往莫池那邊看,對上莫池眼眸的瞬間,對方將視線錯開了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初瀾道。

……

*

胡曉峰身邊有缽仔在,莫池總算松了口氣。

在又和缽仔、劉小兵囑咐了幾句後,便跟初瀾一起離開了醫院。

唐軍看著莫池唇邊冒出的青色胡茬和深重的眼袋,說什麽都不同意他立刻接班,讓莫池抓緊時間回家休息,等狀態恢覆了再來開船。

莫池沒強求,臨下船前唐軍又拜托初瀾一定把莫池看住了,別讓他瞎跑。

待初瀾同意後才目送著兩人往莫池家的方向走去。

陳芳草出門給桔林打藥沒回來,莫池進屋洗澡,初瀾也回到自己的房間裏。

早上他的心理醫生給他發了好幾條語音來,他還沒顧上聽。

內容無外乎是關心初瀾近期的狀態,以及回覆他的疑問。

——初瀾把莫池的情況擇其重點,告訴了他的心理醫生。

【程醫生:就你目前說的情況看,對方大概是在遭受了某個巨大打擊,或是嚴重創傷後留下了心理障礙。也就是說,他並不是真的畫不了畫,而是由精神應激引起的。】

醫生的反饋證實了初瀾心中的想法,他輕觸屏幕:

【瀾:該如何治療呢?】

對面很快給了回覆:

【程醫生:最好能帶他過來一趟,如果有困難,就他個人而言,心理幹預可能比藥物治療更重要。】

【程醫生:你說他很崇拜你?】

初瀾的手頓了頓。

【瀾:算吧。】

雖然這麽說有些過於自信,但目前得到的信息的確是這樣。

【瀾:他當初選擇畫畫,跟我也有一定關系。】

【程醫生:那太好了!也許你就是治療他的良方。】

初瀾楞了下。

【瀾:我該怎麽做?】

【程醫生:用新的記憶覆蓋掉過去的傷害,我這麽說你能明白麽?】

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沈悶的“咚咚”聲,初瀾擡頭,聲音是來自頭頂的。

【瀾:謝謝,我大概明白。】

他回覆完放下手機,起身離開房間,順著聲音朝樓梯走去。

盡頭是一扇門,莫池家的房子總共修了三層,從這裏通出去應該是頂層的平臺。

初瀾來到門邊,輕輕一推,虛掩的門“吱呀”一聲開了。

四周一下亮了起來,耳邊的蟬聲和敲擊聲都跟著放大。

初瀾被陽光晃到,微微瞇了下眼,在逐漸適應光線後,看到了莫池寬闊結實的後背。

——他蹲在熱辣的太陽下,嘴裏叼著煙,手上拿著把錘子,正在修房頂。

剛剛初瀾在房間的時候,就發現天花板上有一塊濕痕,地上還落了墻皮,應該是那天的暴雨導致的。

錘頭精準地敲打在釘子上,叮當作響。

莫池的後背出了一層汗,濕透了他的背心。大臂連同小臂的肌肉突出,繃成一道清晰有力的線條。

初瀾走上前,站在莫池身後。

莫池修房頂修得專註,並沒註意到。

片刻,初瀾伸手輕輕搭上了莫池的肩。

莫池肌肉一緊,錘頭蹭著釘子而過,發出“曾”一聲空響。

他扭頭發現是初瀾,眉輕輕皺了皺:“你上來幹嘛?”

“怎麽不休息會兒?”初瀾反問。

莫池的身上有股熱氣騰騰的沐浴露味,他是洗過澡,但看樣子白洗了。

“屋頂漏了,怕晚上再下雨漏進你房間。”莫池轉回頭,繼續修著房頂,“吵到你了?再等一會兒,馬上修好。”

“沒關系,反正我也睡不著。”

莫池手上的動作停住,擡眼看初瀾。

初瀾安慰地笑笑:“不是失眠,我想點事。”

“想事…”

“嗯,想事。”

莫池沈默了下,埋頭接著敲打。

“別瞎想,劉小兵說胡老師已經穩定下來了,醫院還有缽仔在,明天我也會再去看他。”

初瀾沒出聲,又過了會兒後輕聲道:“我在想你的事。”

當啷。

釘子又釘歪了。

四下再次陷入到熟悉的靜默。

良久後,莫池低聲開口:“我什麽事?”

初瀾平和地看著他,末了牽了牽唇:“你好久沒練習畫畫了,等一切穩定下來,還是盡量別半途而廢吧。”

莫池楞了楞,顯然沒想到初瀾會跟他說這些。

初瀾看到他的肌肉明顯放松了點,溫聲道:“當然,胡老師的事還是第一位的。只不過有時候心亂到靜不下來,畫畫會是個不錯的疏解方式。”

……

*

當晚,莫池主動來找初瀾,胳膊下夾著畫夾。

這讓初瀾還是有些意外的。

莫池微偏著頭,撇向某處:“你現在方便麽?”

初瀾點頭,側身往邊上讓了讓,莫池進入他的房間。

“心裏亂?”初瀾給莫池倒了杯水。

莫池低低“嗯”了聲,初瀾發現他的手上居然還拿著一只桔子,疑惑問:“你很喜歡吃橘子?”

“不是。”莫池頓了頓,將桔子放在一旁的桌上,“你上次不是說可以嘗試畫靜物了,這是道具。”

這話初瀾是說過,但他這次卻沒搭腔。

莫池搬來把椅子坐下,把畫夾立在腿上,鉛筆豎在桔子和自己之間定了下位。

見初瀾仍站在一旁不動,擡眼看他。

初瀾輕輕閉了下眼,良久睜開走到桌邊,將桔子拿開了。

莫池的眉心壓了下,眸底劃過一絲不解。

“不畫靜物?”

初瀾握著那枚桔子沒出聲,片刻後轉過身。

“莫池,以你的能力,還有必要再畫靜物麽?”

莫池先是楞了楞,在意識到初瀾這句話的背後到底意味著什麽時,他的眸色一點點暗了下去。

四目相對,不約而同地沈默了許久,仿佛空氣都在此時凝結。

終於,莫池低聲開口:“你知道了。”

“嗯。”初瀾應了聲,“知道了。”

“什麽時候?”莫池問完,又像是自問自答地說,“回來取衣服那天。”

“我幫你媽媽開櫃子,不小心揭掉了你屋墻上掛的布。”

莫池抿唇,過了會兒後低頭兀自笑了聲。

“哦。”他把筆和畫夾隨便往邊上一扔。

初瀾看著他:“那天想找你聊的事也是這個,其實你應該也有察覺吧。”

莫池不語,騰出手去摸煙盒,發現自己居然沒帶來。

初瀾:“我咨詢過我的心理醫生,他說你的情況有可能是一種應激障礙,不是真的畫不了畫。”

莫池再次擡頭看他,平靜的臉上不著情緒。

初瀾也同樣平靜如水地與他相視:

“我不知道你曾經到底經歷過什麽,但我知道你是不甘心的,不然也不會答應跟我學畫畫。只是為什麽不能告訴我,你原本就會畫畫的事呢?”

初瀾的語氣自始至終都很平緩,哪怕帶著責備也還是不具任何攻擊性。

“我對挖掘別人的悲傷過去沒有興趣,也同樣不喜歡被人挖掘,每個人都有不想為人知的過往,這很正常。但你起碼要讓我知道你是有基礎的,這樣在制定具體方案的時候才會更加有效。”

初瀾這個人很少一次性能說這麽多話,這也是兩人自見面以來,他話最多的一次。

見莫池仍緘默不語,初瀾輕輕皺起眉:“還是說你原本就不相信自己真的能恢覆,只是為了彌補一下過去的遺憾,跟我學習?具體學什麽,學到哪裏,你都無所謂。”

“因為我不想看到你現在這種眼神。”

“…什麽。”初瀾楞了下。

莫池起身,一步步走到他面前,身高差讓初瀾在此刻產生了一種壓迫感。

他的眼前隆起一道深重的陰影,遮住了頭頂的亮光。

“你要不先看看鏡子。”

初瀾隨著莫池的話,有些茫然地轉頭望向門邊的穿衣鏡。

“你的眼裏寫滿了同情、可憐。”莫池低沈的聲音懸在頭頂,“如果我什麽都不會,但凡只要有一點進步,你的眼裏就會是開心、讚賞……但你現在知道了,今後每當看到我連筆都握不穩的時候,你的眼裏就只剩下憐憫和惋惜。這比讓我認命更難接受。”

“我不是在憐憫你,我是…”

初瀾有些哽住。

他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此時的心情。

心臟的某個角落在隱隱抽疼。可憐、同情、惋惜這些自然也有,但又絕不僅僅只是如此。

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,陌生到令他感到疑惑的同時又有些難以招架。

“你是什麽?”

莫池問。

此時他的心跳也在加速,似乎很迫切的想要從初瀾口中聽到某個答案。

盡管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麽答案。

兩人保持著這個姿勢陷入到一種奇怪的僵持裏。

初瀾被莫池擠在桌子和身前,他的手裏還握著那只桔子。

因為用力,桔皮被指甲摳破,空氣裏充斥著辛酸的味道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只聽初瀾輕聲說:“莫池,你相信命定麽?”

莫池不語。

“我被你的畫指引到朔松江,你在我想要輕生的時候,把我喊上了船。可能冥冥之中,我們本就該相遇的。”

初瀾將視線從鏡子裏抽離,迎上莫池幽深的眼眸和深鎖的眉。

“而你的夢想因我而起,現在是不是也該給我個機會,讓我把它延續下去。”

莫池看著他,並沒有回答關於“命定”的問題,只是在良久後微不可聞地嘆了聲氣。

“我怕你會失望的,初老師。”

初瀾牽起唇,擡手輕輕揉了揉莫池的頭:“就當再迷信我一回吧,莫池同學。”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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